我有一个登机箱
我的小登机箱有点坏了。一个轮子的橡胶皮掉了,内胎也磨损得很明显,所有的路拉起来都像鹅卵石路。
这大概是刚上大学的时候买的,后来在故宫刚开淘宝店的时候又买了个贴纸装饰了一下。 所以算起来它也陪了我好几年了,在光荣退休之前我得帮它回顾一下职业生涯。
这只敬业的小箱子,三大洲二大洋都见过了,北上广深一个都没落下,但用它最多的,是大三的时候。 那年夏天,在连绵的大暴雨间隙,我们集体搬宿舍去了雁栖湖。郊区,北京十二环,一翻身就到河北。但是暑期项目正在北五环上。搬家前的两三周就开始了,我们每天从西四环通勤去实验室,七点多起床,九点钟到所门口买个卷饼,然后开工。搬家之后显然就很难自己通勤了,新校区不通地铁,要坐一小时绿皮火车再换公交,那列车厢里挤满了蛇皮袋,和目的地是赤峰的旅客。所里于是把马路对面的招待所划了两间给我们住。没有电梯,我拽着小箱子路过了一楼的小卖部,磕碰着拎上了二楼,从麻将馆门口转过,再磕碰着上三楼的客房。房间很小,我和组长同时打开箱子的话脚就没地方站了。但是没关系,我抖出塞在箱子里的小被子,就睡下了。住在所对面的好处就是,可以睡到八点多再下楼去买卷饼开工。组长比我还贪睡一些,有时候都赶不上吃早饭,满嘴牙膏味儿地坐在生物安全柜前。又熬了两周,我说不行,反正都要花钱,我得犒劳一下自己,我们别住这个破招待所了,搬去边上的大酒店吧!说了好几天才说动她,终于又拎着小箱子路过麻将馆、再路过小卖部,向西拖了几百米,住进了六百块一间的大酒店。没过两天,组长的老情人来请她去鸟巢听五月天,留我窝在房间吃麦当劳。
过完年我接了一个新的项目,在中关村,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去。周六一早七点多去坐校车,周日下午再坐校车回郊区,中间住一晚。箱子周六放在办公室,晚上拖去睡觉,周日又放去办公室,晚上再拖回湖里。我有时候和同学拼一个短租,通常能租到中关村小区里写了“拆”但迟迟没动的老房子。这是几十年前分给院士的小区,老院士的家庭早都搬走了,就把房子挂上短租平台。也有时候能申请到西四环玉泉路校区的床位,十来块钱一晚的上铺,像住青旅一样,不知道会不会有室友,室友什么时候回来。 拖拖拉拉又到快放暑假,我终于被在物理所实习的朋友收留。物理所有自己的宿舍楼,每年夏天也有不少全国各地来实习的,所以总给大家准备着几间房。天哥屋里有一个空床,她叫我去住,拿她的钥匙自己去配一把就是了。这当然不合规矩,但是同屋另一个同学是从其他学校来的,跟我们都说不了两句话,根本不会知道我是偷偷住进来的。如果这个室友回来的晚,我和天哥还能像在中学宿舍里一样躺着聊聊八卦。天哥有时候和男友闹别扭会跟我抱怨,而我肯定在某些黑夜里大肆嫌弃过她男朋友,但他们现在还在一起。我终于可以稳定地延长工作时间了,每周再回学校洗一次衣服就好。这时候我已经和这个20寸的箱子处得非常融洽了,我知道它能塞进四五天的夏季衣物、一条备用长裤、人字拖、浴巾、插线板、充电器、一床小羽绒被、一个小洗漱包,用力挤一挤的话还能塞进两包泡面。我每天晚上下班,从门口踩一辆共享单车,吹着热烘烘的夜风,眼前是街边的霓虹和因为光污染微微发红的天空,回物理所的宿舍。
这个床位不是我的,玉泉路那个十块钱一晚的也不是。我读到那句北岛,说“如果你是条船,漂泊就是你的命运,可别靠岸。”我说好,那我就做一条船吧,我不需要岸边,我只要一个今夜能下锚的床位。 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全身浸透了疲惫,莫名其妙地吃了这些苦,挥霍了不少纳税人和爸妈的钱,啥成果都没做出来。最后我还在毕业档案里写了我的特长是打包行李,可惜这门技术用进废退,现在恐怕已经不是很擅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