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会提到体重数字。

听了上周末纽约时报杂志的文章,来自他们的专栏记者Sam Anderson, 讲自己最近靠减肥app成功减肥的故事。听他回顾自己这辈子和体重较劲的经历,我感觉很唏嘘,因为我也在较这个劲,而且就在最近,我为此事又一次陷入焦虑。

我从小就超重,超了多少我也记不清楚,只记得每年学校体检的报告单上写的都是“超重”。我能清晰记得的就是几次升学体检,要和同学们排队一个个上称,检查的人会把数字报出声给记录员录下。

我小学毕业的时候55kg,体检护士照顾我在同学们面前的面子,很小声地报出了这个数字。我想说我不在乎,我没有被同学欺凌过,但我心里知道自己也不是真的不在乎,我知道我胖,我也知道因为胖被嘲笑是很常见的,而我没有被霸凌过,多半是因为我成绩好,是老师喜欢的小孩。我在心底感激这位护士照顾我,但表面一层又拧巴着觉得他不必照顾我,实际上又不好意思说任何话出口,最后看起来就是我几秒钟内飞速从称上下来穿上鞋子一言不发走了。

初中毕业的时候我68kg, 初中三年我长高了一些,但这个体重对我来说还是超重的。报名中考的体检就设在学校体育馆里,用一些屏风分开了区域。体检护士看着称上的针报我的体重时说:“68吧。”我就知道了我的体重或许不止68kg, 或许接近69,或许有70,但是这个护士觉得68差不多了,不要往更多来报了,于是我的初中毕业体重就是68kg。我的朋友就站在队伍的后几位,她对我笑:“你这么重呀。”我知道朋友并无坏心,也毫不在意和超重的我做朋友,这也只是这个场合下合适的话题,我的理智完全知道,但实际上我只回复了尴尬的微笑。

再下一次对自己的体重有清楚认识就要到大一入学体检,我知道我更胖了一些,我也知道高中三年我的身高没有多少增长,体重应该就是结结实实地长成了肥肉。76kg, 当时的室友是个北京人,看起来跟我体型差不多,我们的体重或许也差不多,看到她体检时的讪笑,我就知道我的表情一定也差不多。

从上初中开始我妈就几次明示暗示我要减肥,但我不想,我不愿意落入社会规训,不想承认自己是不好的、不正常的、需要获取社会认可的。有一次在家吃晚饭,我妈说她朋友家的小孩原来也挺胖的,后来几个月没有吃晚饭,瘦了二十斤。然后我妈啧了一口,说:“你看你每顿都吃。”我直接就哭了,但是我一边哭还在一边吃,一半是赌气,一半是本能地担心明天就没得吃了。我妈继续叹气,可能是因为说了这么重的话,我居然还在吃。我当然很伤心,也更逆反了。虽然除了我妈没有人因为我的身材直接伤害过我,但是超重给我带来的心理压力还是真实的,我到这时候都没有观察过自己的身体,也很少拍照,从来没有自己买过衣服。实际上店里很少有我合身的衣服,能穿上的通常我妈就会给我买下了。

随后我走向了一个俗气的人生转折,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和前任分手了,我决定要减肥。

方法自然是很简陋的,从微博上东拼西凑看来的办法。我买了一个称,那是我第一次拥有一个称,我记得学期刚开始我记下的数字是73kg——看样子高三带来的压力肥只占了3kg。饮食计划非常简单,早饭每天都吃同样的一根蛋白棒,中午晚上都吃食堂。食堂里打的菜放在食堂送的汤里涮一涮再吃,清汤寡水勾了芡的一碗汤,吃完饭就变成漂了油花的一碗汤,收拾剩菜的阿姨看到我倒掉看起来满满一碗汤经常送上皱眉和白眼。也有时候我会吃食堂的麻辣烫,北京的学校食堂麻辣烫,麻是指麻酱,如果不要加辣椒麻酱,就是一碗盐水煮菜,这样可以多吃些蔬菜。锻炼也是有的,因为三年级在乡下大校区,有标准游泳馆,只要八块钱一小时,羽毛球场15块一小时,大家困在乡下无事可做,自然经常去玩。

就这样,我朴素地建立起了热量缺口,没过多久,五一休假回家时我的体重已经跌下70kg了,学期结束时我大概就只有65kg。神秘的是没有人发现我少了十五斤,仿佛我从来就是这个体型的,只是这学期在乡下辛苦,稍微瘦了点。我回家从衣柜里找出一条新的牛仔裤,这条裤子我在学校有条一模一样的,因为我不容易买到合身的裤子,所以试到了不错的总要多买一条,等旧的大腿根处磨破穿坏了,再换上新的。可是这条裤子,这条我半年前在学校里最爱穿的裤子已经不合身了,腰上宽出好几寸,我有点惊讶,又觉得也是减重十五斤带来的情理之中的结果。我站在这条裤子里愣住了一下,我妈看到说:“这是你的裤子吗,不要穿了。”

65kg依然不瘦,但是店里的衣服试到大号我就都能穿上了,而这时我的脑子,以及我妈和阿姨的脑子都还停留在“能穿上就买吧”的阶段,买衣服突然变成了非常快的过程,我还要再过好几年才能分辨出一件衣服好看不好看,而不是能穿不能穿。

事情说来也简单,之后我的体重就停留在这附近了,我不再控制饮食,但饭量确实没有中学时期大,而运动我本来就积极,保持在相当水平并不难。这是一个健康的体重,我知道,从体检指标上来看bmi合格,虽然只是将将低于超重线,但是合格了。体脂率不低,但也不很高。我的血压正常、胆固醇正常、内脏脂肪相当少,一切都很健康。但是我没有瘦过,这辈子到现在,从来没有瘦过,哪怕我能举出更多证据说服自己这是一个正常的体重,我在社会看来还是一个胖子。

我时不时想尝试瘦子的生活,又忍不住想吃汉堡披萨小蛋糕,我对健康饮食了解得越多,就越知道自己每天都在吃不对的东西,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会叛逆:吃一点怎么了呢?人生苦短,为什么要委屈自己?我看Phil Wang的段子说人的体型就是一种妥协,是我想要的和我愿意付出的之间的妥协。没错,就是这样,我的妥协点正巧就在这65kg, 近期略有超过,已经让我相当焦虑了。

身体是存放灵魂的容器,这话大致不假,但这是一座宫殿还是一处牢笼,我尚不能想通,我有时愿意供养它,有时也会冒出疯狂的念头想大吃一场。念及这里我都要嘲笑自己,我的反叛就是这样虚弱,我不抽烟不喝酒,折腾自己的办法竟然只是大吃一顿。

这是纽约时报那篇文章的有声阅读版:

这是Phil Wang 那个段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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