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去的韩国餐厅在学校附近的写字楼下。想来是相当正宗,店里真的常有说韩语的人来吃,周五晚上这一顿尤甚,总能有一桌就像韩剧里演的那种职场人,位次森严地鞠躬喝酒。

今天隔壁一桌两个中年人,我坐下时他们似乎已经接近尾声,大瓶米酒还剩一小半,有个温酒用的小铜壶就架在纸巾盒子上:桌子实在太小了。结果其中一位起身要结账,另一位伸手按下他拿钱包的手,推来搡去几个回合。这个我也再熟悉不过了,中国人也抢买单,我不光见过明着抢,还有偷偷摸摸去结账的。

我考完高考那天,爸妈带我在学校附近吃饭,坐下点完菜,聊了几句天就听到隔壁桌有人叫我,是同学的爸爸,正好他们也挑选了这家餐馆作为考完高考吃个晚饭的店。这个叔叔不由分说地拉我们到同一桌,十分高兴。差不多快吃完了,我妈小声差我爸去结账,被叔叔阿姨听见了,说他们早就结了帐了。我爸妈暗自懊恼,忙不迭地说“不好意思。”

我和这个同学初中就是室友,做了四年室友,直到高中分科,她去了文科班。这么多年室友做下来,我们关系一直挺亲近,吃饭洗漱总是同进同出,我还去她家sleepover过一两回,因此她爸妈都认得我,她有个小七岁的弟弟,那时候也在我们学校上小学,有时候在操场碰见也会打打招呼。我这个同学长得挺好看,圆圆脸,眼睛特别大,水汪汪的。手很巧,初中时候我们上兴趣班,她会选插花和编织,我收到过她勾的围巾,我们宿舍每周还会摆上他们插花课的作业。高中的时候他们文科班排《红楼梦》小舞台剧,就由她做了黛玉。我那时候换去了走廊对过理科班的宿舍,但还是偶尔能听到她背台词,我只记得半句“若要好时”,前因后果出自哪回真是半毛也不知道。红楼梦我只潦草看了二十多回,全因为那时候考语文要考,但是即便要考试,我也只读了这点便不爱看了,接下来又看了几集电视剧,到后来我连电视剧也懒得看了,看了看电视剧分集梗概就下场胡诌。

这句“若要好时”,我估计是黛玉给宝玉解释自己病情,说平常就是这样病怏怏的,冬日恐怕尤甚。这“若要好时”,是说如果病情不严重的时候就可以去园子里玩儿吗?还是说如果要见得好,总要每天喝点儿人参枸杞?我学术不精,没有上下文便猜不出。

那时候排的红楼梦,是谁做了宝玉呢?他们文科班男生没有几个,我记忆里高矮胖瘦各有其形,哪个看起来也不像宝玉。上个月和在本地的中学同学团聚,正好她们俩也都是文科班的,说起来在国内时还参加过班里聚餐,男生们一个个地发福,ego更是膨胀到发了福的身量也兜不住。

林黛玉的“多愁多病身”在我同学身上倒也确实有一半,她心思细腻,有时候难免心事重重,高考前好几周睡不好觉。然而这竟然还是我从我妈那里听来的,我妈则是从她妈妈那里听来的。叔叔阿姨为此担心了许久,所以考完试松下一口气,碰到我家一起吃饭则特别高兴。我竟对此毫不知情,算得上是哪门的朋友。实在是这样,我感觉我对朋友虽然不错,日常吃饭谈笑都好,也会体贴帮忙,但确实很少交心,甚少暴露难过脆弱,因此到头来又好像和他们也没那么熟。这绝对是我的毛病,我的朋友好像都另外有一个“最好的朋友”,而我是“另一个好朋友”——大概只除了扁扁是例外吧。

前一周和我妈打视频也说起来,我说我的集体住宿生涯似乎还比较顺利,没有和什么室友闹过矛盾,要是再宿舍有矛盾,恐怕学习生活会过得格外miserable。我说自然是这样,我怎么看都是一个完美的室友,作息普通、打扫卫生、不爱吃外卖因此宿舍没有什么味道,我还不爱逃课窝在宿舍,因此总给室友们从食堂带饭。我说:“我只是同她们都不太要好。”我妈说是的,我们家的人都是这样,没有什么格外要好的朋友。

我听到这话猛然想起更早些年,在我确实还在读大学的时候,我妈跟我说不要总对不认识的人很生疏冷漠,难免显得太清高,会没有朋友。我妈说她就是因此没有什么体己闺蜜。看样子这几年里,我妈也和自己和解了,竟然发觉“我们家的人都是这样”。

Comments